月滿西樓
文|崔洪國
“江流宛轉(zhuǎn)繞芳甸,月照華林皆似霰”,相伴著你的那輪明月會變魔術(shù),閉眼睜眼,故鄉(xiāng)山川、河流湖泊、曲徑通幽轉(zhuǎn)眼之間就變出來了。你不曾見過的山川嵯峨著,你不曾見過的河流蜿蜒著,你在明月的懷中,明月在你的心中。
【資料圖】
——題記
一
古人關(guān)于月的詩詞舉不勝數(shù),在這些浩如煙海的詩詞中,有三首我印象最深刻,一首是張若虛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“春江潮水連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滟滟隨波千萬里,何處春江無月明”。另一首是李白的《月下獨酌四首》,“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”,還有就是東坡的那首《水調(diào)歌頭.明月幾時有》“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。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”。張若虛的《春江花月夜》沿用的是陳隋樂府舊體,以江為場景,以月為主體,描繪了幽靜曠遠,優(yōu)美動人,意境空明的春江月夜圖,又突破了梁陳宮體詩的狹小天地,哲理深邃,境界寥廓宏大,被聞一多先生譽為“詩中的詩,頂峰中的頂峰”,詩中的月也為歷代文人墨客吟詠唱誦。就寫月景而言,從此無人出其右。
對于李白和東坡兩首吟月詩詞,我更愿意從他們的鮮明個性和人生閱歷去解讀。眾所周知,李白是詩仙,一生嗜酒,過的是閑云野鶴的生活,他是位個性鮮明,在那個時代最具辨識的文人,無數(shù)詩作都是性情所致,文思泉涌,一氣呵成,渾然天成,毫無拿捏和做作,所以他的詩每一首都朗朗上口,都是我們文化中的傳世精品,他清高,是真的清高,是才學(xué)飽滿,詩情涌動,云卷云舒的那種清高,是傳達自己的個性,不茍且,自由無羈的那種清高,他是個豐滿的理想主義者,但現(xiàn)實很骨干,所以他還是最終選擇了自己的酒和詩,也就有了“暫伴月將影,行樂須及春?!睕]有人不欣賞李白的才華。
但我從內(nèi)心更敬重東坡,東坡的人品和文品在唐宋已到觀致和天籟,到現(xiàn)在自然更是無人望其項背。東坡不僅是個理想主義者,具有浪漫灑脫的個性,要不怎么說“我欲乘風(fēng)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呢!”東坡的灑脫還體現(xiàn)在他的“西北望,射天狼?!敝?。東坡同樣愛酒,他的酒里更有“酒酣胸膽尚開張,鬢微霜,又何妨,持節(jié)云中,何日遣馮唐”的那種凌云壯志。更重要的,東坡更是一位心系蒼生的大智者,他一生也是經(jīng)歷坎坷,處在那個朝代的政治旋渦中,不知就里的就被攻訐了,但他沒有怨恨,始終心懷善良,始終以德報怨,雖然始終在放逐的路上,但他從沒墜青云之志,而是走到哪里,就把才華和施政的理念實踐到哪里,就是在儋州,他也是教化黎民,授人以漁,授教講學(xué),播散甘霖。修籬種菊,一蓑煙雨任平生;積德行善,胸懷大愛似蒼穹,古往今來,也僅有東坡而已,所以,無數(shù)和他同時代的人塵歸塵,土歸土,但是東坡成了永恒的符號,成了中國文人士大夫精神和風(fēng)骨的珠穆朗瑪和星辰大海。
二
月是一個人靜思和獨處的時候把寂寞化成朦朧,把朦朧化成相思的最佳伴侶。很多鄉(xiāng)情親情的美文中,都有月的影子,有的影姿綽約,有的朦朧恍惚,有的含蓄幽遠。在所有的物象中,月是最能寄托鄉(xiāng)愁和相思的。日月永恒,獨對一輪清月,倘若有輕風(fēng)襲來,你會在內(nèi)心展開無窮的想象和聯(lián)想,會天馬行空,信馬由韁,乘著光,飛翔到一輪明月,也就是分分秒秒的事,但千萬年來,我們一直在望著那輪明月輕嘆。月亮掛在高高的天上,天外呢,透過月亮望穿那明晃晃夜空的邊緣在哪里呢?在宇宙的中心,在無數(shù)光年換算的無邊無際的遙遠中,我們很想知道,但我們始終苦思而不得,路漫長而修遠,我們一直在尋求答案。月色朗照下的山川平原恍然間就沒有距離了,循了那月光,也許心中的夢,心中的你,心中的故鄉(xiāng)和他鄉(xiāng)還在萬水千山之外,最遠的路在月光無窮遠方的漫漶和穿梭里,最近的抵達已在你的內(nèi)心里—獨對明月,我無數(shù)次這樣去想。
我有很多次對著一輪明月的時候展開豐富想象,那時那刻的心境轉(zhuǎn)瞬即逝了,但那些月都留存在我記憶的背簍和行囊里,每每想來,越發(fā)的清麗明朗。有一次去日照,晚上很晚我在住處的院子里散步,看到那輪月相伴了我在深深的天幕上靜靜懸著,我們彼此對望,我不知道那一刻月在想什么,但是月亮沒有打擾我的清靜和幽思。第二天早上起來,一輪紅日已經(jīng)從遠處的碧海中冉冉升起,那輪月還在高高的天上,只是隨著黑夜和白天的輪轉(zhuǎn)已經(jīng)悄無聲息的行走到了西邊的天際,正含情脈脈地看著海中升起的那一輪太陽,瞬間,紅霞萬丈,彩錦漫天,我把那一刻難覓難得的光景記錄到了散文《日照月當(dāng)頭》中,日照取的是地名“日照”,就是那個被稱作東方夏威夷的日照,月當(dāng)頭,描繪的是那一刻天地宇宙,陰陽昏曉,日月輝映的美景和幻景。那一次,我對頭頂那輪明月的清輝有了更深的情感,懷了更深的敬畏,每每遇了清風(fēng)朗月,有了更久的舉首和遙望。
我住的小區(qū)四周環(huán)山,本來旅游路那地方就比泉城市中心高出不少,明月的夜晚,尤其適宜觀月和賞月,與“江流宛轉(zhuǎn)繞芳甸,月照華林皆似霰”的風(fēng)景和“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”的情思也是十分搭配的,當(dāng)然,江流和酒是沒有的,但對了那清朗和皎潔,任你展開想象的翅膀,什么能沒有呢!相伴著你的那輪明月會變魔術(shù),閉眼睜眼,故鄉(xiāng)山川、河流湖泊、曲徑通幽轉(zhuǎn)眼之間就變出來了。你不曾見過的山川嵯峨著,你不曾見過的河流蜿蜒著,你在明月的懷中,明月在你的心中。
三
相比太陽,月亮在人們的童年、記憶、鄉(xiāng)愁中有著更多的話語和共鳴,更能激發(fā)人們的幽思和遐想。因為除了陰天下雨,太陽都會循了春夏秋冬的四季輪回每天按點上下班,人們都熟視無睹了。月亮不一樣,月有陰晴圓缺,滿月的夜晚天空是月亮的主場,星星隱去了,天空是銀色的皎潔和清白,大地山川氤氳在月光的籠罩里,正是人們在月色的朗照中放下、放松、放飛的時刻,從最南的天涯海角,到最北邊的漠河,不管已經(jīng)安然入睡的,還是正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的,是聚家團圓,還是行走路途,這當(dāng)空的皓月是不可或缺的。所以,月缺的那些日子,或者月亮隱沒了,滿天是長長的銀河中星星一閃一閃眨著眼睛,你就更加想念月滿月圓了,有時就掰著指頭數(shù)著月令等待著月滿月圓。
我童年中記憶最深的自然物象就是月亮,童年很多是是夕陽落山后,月亮爬上來,追著日落月升奔跑的歲月,那些歲月中的光和影隨著年歲的增長和時光的流逝彌足珍貴,有時間了就從記憶的河床上醒轉(zhuǎn)來,隨了所思所想升騰著,如故鄉(xiāng)的炊煙那般裊裊和逼真。我記得,那時我們經(jīng)常會趴在村西的水灣畔,紅彤彤的夕陽在蕩漾的水波里拖曳著很長很長的影。晚上月亮升起來,直楞在樹梢上,我們就爬到水灣邊樹林的槐樹和楊樹的頂端,伸出手去采摘頭頂那輪圓月,樹底下的伙伴就挺著脖子仰著頭,在我們采摘月亮那會,晃著樹,我們就一起搖晃著樹干和樹枝,把一輪皎潔的月光搖晃成樹林和水灣中細碎斑斕的影,那是月下村莊、樹林、水灣和我們童年的影。
村里年長的人們親切地管月亮叫月嫲嫲。春夏的夜晚,很多人家的飯桌就在月光亮堂堂的院子里,月光滿院,吸溜吸溜吃飯的語笑喧闐中是濃濃的鄉(xiāng)情和親情。每家的院子中央都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,月光就從梧桐樹葉子的縫隙間透出來,俏皮地在院子角落和飯香中追逐著。有的大爺二叔就夾一把咸菜放在湯碗里,幾步到門口,迎著大街,沐浴著銀色的月光,越吃越有味道。那樣的時刻,有時就是為了看看村子里南來北往的人,有的一邊吃著飯一邊和過往的人們嘮個嗑,有的好像是告訴那些過往的人們,挨餓受苦的日子過去了,都能吃上香噴噴的飯菜了。那時在門口吃飯的人們每人端著一個大瓷碗,碗里盛滿熱氣騰騰的粥,魯北那邊叫咸粘粥,臨沂和魯西南那邊叫“糝”,喝一碗熱乎乎的,很暖胃,很養(yǎng)人。
吃過了晚飯,奶奶和母親、四鄰的嬸子就會拿上蒲墩,到村西的高崗上,春天的晚上是好幾個在亮晶晶的月色中說說家長里短的話,夏日的晚上是納涼。年輕的哥哥姐姐們就到村頭的水灣和樹林邊,很遠就能辨出彼此的聲音和氣息,接上頭,牽了手,在春意朦朧的月光中依偎著,說著濃情蜜意的悄悄話。有時姐姐會帶著我在屋里的窗欞前,對著外面照過來的月光,在薄薄的窗戶紙上一筆一畫地描著窗花和類似工筆的山水畫。父親和幾位叔父白天閑不住,晚上心里也是活路,就到了田間地頭,村支書已經(jīng)在那里了,煙袋鍋子吸一口就閃一下,閃著星星星點的火星。父親和二叔、三叔就在麥田的一頭蹲下來,麥田不久前還覆蓋的厚厚白色棉被正在融化成無邊的春水,春風(fēng)浩蕩著,父親和叔叔們都不約而同聽到了融冰成水汩汩滲進麥田深處的聲音,正在返青喝足了水的麥子就在春色和月色里微醺地搖曳著,一層一層,在廣袤無垠的大平原上推開去,推開去。
四
人生漫長的歲月中無數(shù)的場景不能重復(fù),但可以重現(xiàn)和邂逅,不論是在現(xiàn)實和夢境中,這樣的場景會讓你心醉神怡,今年過年前后,我在很短時間內(nèi)就經(jīng)歷了三次這樣的場景。一次是在節(jié)前還沒有放假的一天早上,天寒地凍,冷風(fēng)過境吹散了所有的陰霾,天晴朗朗的,又高又遠,我到小區(qū)外面的公交站牌趕上班的公交,抬頭看見半輪殘月正在高高的天上掛著,你一邊走,那月就一邊跟著你,一會掛在樹梢的頂端,一會又從那些高高的樓頂天臺露出臉來,一直跟了我一路,到歷陽湖的時候,天大亮了,那輪月還在云天里出沒著。另一次是在一個下班的晚上,我穿過三區(qū)回家,一抬頭又看到了半輪明亮的月亮,有一顆星星在月亮的附近相伴著,感覺那距離也就是從三區(qū)到我二區(qū)那么近,放到宏闊的宇宙空間,月亮在38萬公里之外,那顆伴星就在以光年計數(shù)的無窮遠方了。每個人,作為一個匆匆過客,在這樣的時空之間,真的是滄海一粟或一粒微塵—放大了是格局,縮小了是人生。
最近的一次是前幾天,我因為一件事情到了魯西南的一處小麥高產(chǎn)示范田和一個鄉(xiāng)村農(nóng)機合作社。那處高產(chǎn)示范田的麥苗正返著青,年前下過的積雪都融化了,地里濕漉漉的,土壤墑情很好,還鋪散在麥田里的麥苗青青的,身上著了晶瑩剔透的露珠,在帶著絲絲寒意的春風(fēng)里輕輕蕩漾著。去那個鄉(xiāng)村技術(shù)合作社的時候還不到下午四點,院子里擺了一排長長的大型現(xiàn)代化機械,有播種機、收割機、脫粒機,中間的露臺上還擺了好多架無人機,人們都在興致勃勃地看著,談著,憧憬著今年豐收的美好年景。我抬頭一望,已經(jīng)有半輪月亮高高地在頭頂?shù)乃{天上升起來了,那么早的時間月亮就出來了,以前還很少見過,往西邊看,太陽還當(dāng)空,正緩慢地向著西邊的天邊行進著,一會正照到了合作社西邊一排房子上面的宣傳欄上,我留意了一下,那些字是“培育新型職業(yè)農(nóng)民”,東邊停放機械的倉房上面的字是“廣闊天地,放飛夢想”,在太陽的照耀下,金光閃閃。
那一刻,我真感到了時光重現(xiàn)和歲月回流,我仿佛看到了日照月當(dāng)頭,仿佛看到了我和童年的伙伴爬到樹梢摘月亮,看到了村支書和父親,二叔、三叔在麥田的地頭,煙袋的火星一閃一閃,融冰也化作無邊的春水在魯北大平原春天的麥田里汩汩流淌著。那時還是木耬播種、鐮刀收割、石碾打場,這才幾十年的時間啊,播種機、收割機都換了好多代了,而且現(xiàn)在還在更新?lián)Q代,日新月異著。在那些停放機械的倉庫上邊還有一幅領(lǐng)袖畫像和這樣幾個字“農(nóng)業(yè)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”,那些字是紅色的,背景是一望無際的青蔥麥田,那一刻,我頭頂藍天上的太陽和月亮正靜靜守望著,天空、大地、麥田,還有我身邊的那一切熠熠生輝。
五
“明月凈松林,千峰同一色”,回來后,我細細梳理著自己腦海中關(guān)于月的那些影像。時序如流,光影匆匆,人生在日月永恒和宏闊宇宙中如白駒過隙,邂逅片刻,匆遽地來了又去了。那些關(guān)于月的影像,有的在我童年的童趣里,有的就在昨天,一轉(zhuǎn)眼的功夫就幾十年過去了,一摸頭,也有青絲變白發(fā)了。很多親近和熟悉的風(fēng)物、人情漸行漸遠了。在一個皓月如鏡的深夜,我輾轉(zhuǎn)難眠,獨自一人坐在窗臺觀山的書桌上,那輪明月隨了我的無眠緩緩游移在窗外的天幕上,月滿西樓,前面西側(cè)的幾棟樓上都是圓圓的月亮銀色的影,遠處的青山在月色朗照里清幽靜謐,有春風(fēng)吹過,攜了山松送來松濤的波瀾和早春還帶著春寒的清涼,“夜月一簾幽夢,春風(fēng)十里柔情”,半夢半醒中,我把自己融到了那一輪皓月的天地中,悠然的深思著,幻想著......
作者簡介:崔洪國,中國散文學(xué)會會員,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山東省散文學(xué)會會員,山東寫作學(xué)會散文評論委員會委員,濟南市作協(xié)會員,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,壹點號“風(fēng)過林梢”被評為2022年十大壹點號“年度新銳”,出版有散文集《尋找靈魂的牧場》《與海陽最美的邂逅—崔洪國散文精品集》長篇非虛構(gòu)紀實作品《列車前方到站徐家店》《膠東散文十二家.崔洪國卷》,發(fā)表散文、書評、小說、紀實500余篇。
投稿郵箱:huanghaisanwen@163.com
壹點號膠東散文
新聞線索報料通道:應(yīng)用市場下載“齊魯壹點”APP,或搜索微信小程序“齊魯壹點”,全省600位記者在線等你來報料!
Copyright © 2015-2022 太平洋產(chǎn)業(yè)網(wǎng)版權(quán)所有 備案號:豫ICP備2022016495號-17 聯(lián)系郵箱:93 96 74 66 9@qq.com